潮新闻客户端 记者 陆芳
6月15日是父亲节,也是入围今年第27届上影节主竞赛单元,杭州籍导演仇晟的《比如父子》首映的日子。影片首映后获得好评,不少观众表示片中父子情感人至深,儿子与父亲AI数字人的对手戏,更是开国产电影之先河。

《比如父子》首映主创

导演仇晟在首映现场
当日,接受潮新闻记者独家专访时,仇晟表示选择父亲节首映,就是想将影片作为礼物送给20年前离世的父亲,而整部影片的拍摄也是自己心灵疗愈的过程。

导演仇晟接受潮新闻独家专访 陆芳 摄
1】15岁少年丧父之痛,化成拍电影的执念
2018年,潮新闻记者在澳门影展上,首次专访了导演仇晟,他的长片首作《郊区的鸟》入围了澳门影展。仇晟是一路濮家小学、杭外、清华的学霸,这位生物医学工程系高材生对电影情有独钟,本科毕业后去香港浸会大学读了电影制作研究生,走上了导演之路。《郊区的鸟》之前就入围了洛迦诺电影节,在澳门影展上也拿了大奖。
《比如父子》是仇晟导演的第二部长片,距离《郊区的鸟》已过去7年光阴。当日,出现在记者面前的仇晟,依旧是那位斯文沉稳的帅哥,说话不紧不慢,感性与理性兼具。

导演仇晟接受潮新闻独家专访 陆芳 摄

导演仇晟与潮新闻记者合影
如果说《郊区的鸟》有仇晟的童年回忆,那么《比如父子》则可以说是仇晟与父亲的一次深情告别,他将自己对父亲的生命体验放入了电影。
《比如父亲》第一幕,一位少年在殡仪馆和父亲告别。仇晟说,影片开头这一幕正是来自自己的经历,只是他当时是哭得说不出话来,而电影中的儿子是失声了。
2005年6月,仇晟正在杭外读初三,期末考考完,班主任把仇晟拉到一边,突然告诉他,他的爸爸没了。
“5月份的时候,我爸住院了,但家里人也没具体跟我说爸爸什么病情,然后我只到医院去看了爸爸一次。去看他的时候,他没跟我说什么话,就伸手把我的手腕紧紧捏住,捏得我都有点疼了。这是我最后一次跟爸爸见面。现在想起来,一个多月病情发展很快。”
父亲突然去世的消息,让年仅15岁的仇晟非常震惊。“我就麻木地被带到了殡仪馆参加葬礼。家里人给我一份悼词,让我背下来,念给大家听。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,站到大家面前的时候,念了半句就泣不成声了。”
仇晟说,他觉得一直没有跟父亲完成告别,事情就一直悬在心上:“我想通过这部电影重新跟他相逢,重新把我的爱和恨表达出来,也作为对他最后的告别。”

《比如父子》主创在首映现场
2】拳击是父子独特的情感交流方式
仇晟说,父亲在单位改制后,下海创业,开了个钢材销售公司,但生意做得不是很大。
他用“微妙”来形容与父亲的关系。“父亲蛮(喜欢)指手画脚的,经常说你必须这样那样,头发不能太长,不能到耳朵。你必须去锻炼,你必须强壮起来,对我有特别多的行为准则上的要求。另一方面,他挺风趣幽默的,会跟我讲一些他小时候有趣的事情,或者跟我讲很多自然界的知识。他很喜欢种花种草,怎么修剪文竹,怎么抓小龙虾,都是他教我的。”
《比如父子》的主角邹桥在父亲去世后,基于父亲的拳击经历和个性特征,用人工智能技术创造了一个“AI拳手”,试图通过数字重构,实现与亡父的跨时空对话。
用拳击来讲述父子故事,在众多父子题材电影中,是比较特别的一种叙事。而这正是因为仇晟的父亲是一位拳击爱好者。
“那时候我没看过爸爸打比赛,他也没跟我提过。他只是一直在练习,每个星期天中午带我看央视的世界职业拳王争霸赛,然后在家里练拳法练步法,有时候也会去体育馆练。我觉得他应该水平不是很高。在电影的想象中,我把他放到拳击场上,让他去拼搏,但最后输掉了,这也是我对他的一个想象和虚构。”
为了这个电影,仇晟去练了一段时间拳击。动作指导、演员加入后,大家又花了一个月时间,提前在拳馆里练习、切磋、套招,寻找拳击的感觉。
“我觉得拳击还是一个很复杂的运动,它是一个蛮暴力的运动,也是一个有强迫性的运动。电影里父亲对儿子说,睁大眼睛,其实就是占据儿子全部视野,儿子只能看见父亲和拳头。但拳击另一方面又是一种带有温柔性的运动,我记得小时候看重量级的比赛,有的时候两个拳手抱在一起,一是为消解疲劳,也为拖延时间阻挡对方的进攻。影片中的父子也是这样,他们打一会儿抱一会儿,甚至到了未来,在虚拟空间里面,那个虚拟拳手叫他父亲名字,突然抱了他一下。”
仇晟说,拳击也是父子关系的隐喻——无论在现实还是回忆,抑或VR虚拟,拳台既是传承父辈精神的场域,亦是两代人对抗与和解的象征。
“拳击是这个父亲唯一的语言,他可能不太善于表达情感,也不太善于展现他的温柔。但两人用拳击的节奏,建立一种默契和信任,通过拳击在说话,未来到了虚拟现实里也是这样,拳击是父子之间唯一的语言。”
另外他觉得,“父子之间不一定是那种教育与被教育的关系,有可能是更亲密的更私密的关系,我也试图从这个角度去解构父子关系,做一些新的尝试。”



《比如父子》主创在首映现场
3】浓烈的情感和AI,是拍摄两大难点
《比如父子》是仇晟的第二部长片,说起拍摄难度,他表示甚至比首作更难。
“首先,它对于我来说情感特别重。这个剧本最开始的想法比《郊区的鸟》还要早。2015年的时候,我就初步有这个想法,想写一写父亲过世后我的一些经历。其次,我希望通过一种比较突破性的方式去表现,不希望只是沉溺在回忆中,或者说仅仅表达怀念的意思。我想说的是一对父子,如果父亲不在了,或者某一方不在了,他们在未来怎么延续他们的命运。所以后来想出了以AI的方式,或者说以虚拟的方式。我想这可能会对我们在面对一些逝去的亲人,或者面对一些远方的不可接触的人,有一定启发性。”

《比如父子》主创在首映现场
对于AI的设定,仇晟表示,这个想法是在剧本创作的5年中慢慢形成的。
“2020年看到一个新闻,韩国有一个妈妈,女儿很早就过世了,她找到一个AI公司重新塑造了一个AI女儿,然后她戴上VR眼镜在花园里,跟她的AI女儿见面了。这个新闻给我很大的触动。”
他跟监制王红卫老师聊这个新闻,接下来AI的叙事就一点一点注入到电影里面,最后成为一个比较完整的部分。
AI制作带来了不少挑战,仇晟专程到法国做了一年的后期:“尤其是剪辑方面,一方面要找到现实跟虚拟之间切换的节奏,不能频繁地切换,但又要有足够的迷惑感,现实和虚拟的分裂感,另一方面我们要让虚拟世界足够沉浸化和足够可信。”

《比如父子》主创在首映现场
4】数字并不能永生,现在终于放下了
作为土生土长的杭州人,仇晟把《比如父子》拍摄全部放在了杭州。影片随处可见杭州美景,如大运河、拱宸桥、大关古码头、万松岭、钱江新城、苕溪、湘湖等。和上一部《郊区的鸟》一样,《比如父子》也用了杭州方言。因为他觉得,语言的变化可以表现时空的变化。影片过去部分是纯粹的杭州方言,当代部分有一些交杂,有些人说普通话,有些人说杭州话,到未来是全部普通话。
虽然影片用了AI让主角的父亲重生,但仇晟觉得数字并不能永生。
“我是带着批判的目光去看‘数字永生’的。数字生命,还是一种死物,是一种死掉的东西。它是以过去的数据或者过去的印象,过去的图像为蓝本,来制造所谓的数字人或者东西。如果 AI这种东西或者说 ‘数字永生’的东西,不断弥漫延占据我们生活的空间,我们就会被包裹在过去之中,包裹在死亡当中。其次,数字永生其实也是对亡者的一种心理投射,好像造了一面镜子,其实照见的是自己。所以我觉得这个东西是带有一定的虚假性和迷惑性的。”
如今,《比如父子》完成了首映,接下来也将制定发行计划,争取尽早与观众见面。对仇晟而言,漫长的创作过程也是一次心灵的疗愈。
“在剪辑中,我最后让儿子用一个很冲动又很轻巧的动作放下父亲,当他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,我觉得我在心里也放下了自己的父亲。”

《比如父子》主创在首映现场
(图片除署名外,均由上影节提供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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